李铮只觉得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仿佛做了一场漫长而疲惫的噩梦。他猛地从一张硬板小床上惊醒过来。
环顾四周,是那间他生活了十八年、后来被他毫不犹豫卖掉的老旧单元房。
墙壁泛黄,贴着过时的明星海报,窗外是邻居家炒菜的油烟味和小孩的哭闹声。
而就在床边,站着两道散发着温暖光晕的模糊身影。
很模糊,看不清具体的面庞,但那身形,那感觉,熟悉到刻入骨髓。
父亲穿着那件洗得领口都起了毛边颜色褪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里还像往常一样,攥着半张揉皱的广播节目单。
他最爱听的评书节目。嘴里正絮絮叨叨地念叨着:“阿铮,醒了?昨天那段《苍南演义》正讲到精彩处,你没听着,可惜了……今天爸接着给你讲啊……”
母亲则坐在一张看不见的小板凳上,低着头,指尖捏着细针,正就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一针一线地缝补着一件印着模糊校徽的灰旧外套。
那是李铮初中时最爱的衣服,后来他上了高中,嫌它土气寒酸,直接扔在了旧小区楼下的垃圾桶里。
“滚!都给我滚!假的!都是假的!再给我玩什么温情把戏!”
李铮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从小床上弹起,双眼赤红,状若疯癫地胡乱挥舞着手臂,仿佛手中握着一把无形的尖刀,朝着那两道虚影疯狂劈砍,“老子杀了你们一次!就能杀你们第二次!”
然而,他双脚却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任凭他如何发力前冲,也无法真正靠近那两道身影半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缝完最后一针,熟练地咬断线头,然后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记忆中那般温和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笑容。
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冒着袅袅热气的白瓷碗。
“阿铮,饿了吧?妈刚炖好的红烧肉,你最爱吃的,快,趁热……”
碗里的红烧肉,油光锃亮,肥瘦相间,浓郁酱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和他十八岁生日那天,母亲瞒着父亲,偷偷用攒下的钱买了肉,在厨房里守着小火炖了整整三个小时,端上来的那一碗,一模一样。
那天,他是怎么做的?
他嫌弃地瞥了一眼,骂骂咧咧地说肉太肥,看着就恶心,然后一把将碗扫落在地,白瓷碗摔得粉碎,滚烫的肉汁溅了母亲一身。
他记得母亲当时没有生气,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只是默默地蹲下身,一点点收拾着地上的碎片,第二天,餐桌上又出现了一碗红烧肉……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李铮挥舞的手臂渐渐无力,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
那把他臆想中的“刀”,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虚无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一直告诉自己,父母的付出是理所当然,是他们欠他的。
欠他一个富足优渥的家庭,欠他挥金如土受人追捧的生活。
所以当他将他们推下山崖时,心里除了瞬间的慌乱,更多的是一种“终于摆脱了累赘”的扭曲轻松感。
可此刻,母亲模糊的面庞里,只有那清晰到刺骨,毫无怨怼目光。
看着父亲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讲着他早已忘到脑后的评书段落,他那些用“冷血”、“利己”浇筑起来自以为坚固无比的防线,开始从内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寸寸地开裂、崩塌。
“你们明明该恨我!!”他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头皮。
“我把你们推下去了!我亲手把你们推下去了!!我拿了你们的钱去赌!去嫖!去挥霍!你们为什么不骂我?!为什么不打我?!为什么还要他妈的对我好?!”
那两道和他记忆深处一般无二的虚影,没有回答他的质问。
母亲只是固执地把碗往前递了递,脸上的笑容温暖而悲伤。
父亲则缓缓走上前,抬起那只布满老茧的粗糙手掌,像他小时候无数次那样,拍拍他的肩膀,给予他一点无声的安慰。
那只穿过温暖光晕的手,明明没有实体,却让李铮猛地想起了小时候那次发高烧,父亲就是这样用他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不堪的手掌,整夜整夜地贴在他滚烫的额头上,不曾合眼。
就是这双手……后来在悬崖边,死死抓住他的裤脚,指甲几乎要抠进他的肉里,嘶哑地喊着:“阿铮……别这样……是爸没用……”;
就是这双手,最后一次从他手里抢过那笔他们攒了半辈子准备给他付房子首付的存折时,还在颤抖着说:“这钱……这钱要留着给你娶媳妇啊……不能乱花……”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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