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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楼孝顺孙大爷（第3页）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她独自在厨房清洗碗筷，或者为婆婆更换汗湿的衣物时，那疲惫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单。偶尔，她会停下手中的活，望着窗外别人家窗户里透出的、孩子们嬉闹的身影（或许是想象），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那叹息里，有温柔，有坚韧，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被时代和谎言共同塑造的、无法言说的悲哀。

孙大爷的“孝子”演出，在不知情的邻居们面前获得了巨大成功，赢得了交口称赞。但在知情的读者和洞察世情的赵大爷眼中，这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利用传统美德来粉饰个人缺陷、满足虚荣心的虚伪戏剧。而孙大妈的温柔与善良，在这出闹剧的映衬下，愈发显得真实、可贵，却也愈发令人心酸。水木园的日子，就在这真实与虚伪、善良与算计的交织中，缓缓流淌。

周末的黄昏，天色将晚未晚。黄家客厅里灯火通明，难得的，大儿子黄振华也回来了，一家人正围坐在茶几旁吃水果，闲聊着各自一周的见闻，气氛温馨。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离门最近的黄振宇起身开门，门外站着满面红光的孙大爷，手里还提着一小袋看起来像是自家种的、品相不算太好的青菜。

“孙教授？您这是？”黄振宇有些意外，但还是侧身让他进来。

“哎呀，都在家呢？正好正好！”孙大爷笑容可掬地走进来，将手里的青菜递给迎上来的吴月江，“吴教授，老家亲戚捎来的，一点绿色蔬菜，没打农药，给你们尝尝鲜，别嫌弃！”

“哎哟，孙教授您太客气了，快请坐。”吴月江接过菜，礼貌地笑着，请他坐下。

黄剑知也站起身招呼：“老孙，来得正好，一起喝杯茶。”

孙大爷也不客气，在沙发上坐下，目光扫过黄家济济一堂的儿女，尤其是已经工作、沉稳挺拔的黄振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随即这羡慕迅速转化为他惯常的、高谈阔论的燃料。

“剑知，月江，我是真羡慕你们啊！”孙大爷接过黄剑知递过来的茶，嘬了一口，开始了他的表演，“你看振华，事业有成，一表人才；亦玫和振宇，又这么聪明伶俐，学业优秀。你们这才是真正的天伦之乐，福气啊！”

“孙伯伯您过奖了。”黄振华谦逊地笑了笑。

黄亦玫乖巧地叫了声“孙伯伯”，继续小口吃着苹果。黄振宇则重新瘫回自己的位置，拿起一个橘子慢悠悠地剥着，眼皮耷拉着，一副“我又要开始听经了”的不耐烦样子。

果然，孙大爷话锋一转，自然而然地引到了他的核心主题上：“说到底，这都是你们做父母的积德，教育得好！这教育孩子啊，首要的就是教他们孝道！‘百善孝为先’，古人说的话，那是至理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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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茶杯，腰板挺直，声音洪亮起来，仿佛置身于他的历史课堂：“我常跟我们家那口子说，也跟系里的年轻人讲，一个人，要是连生养自己的父母都不孝顺，那他读再多书，赚再多钱，也是枉然！人品就有问题！”

黄剑知颇为认同地点点头：“老孙你说得对，孝道确实是做人的根本。”他作为传统大家长，对此深以为然。

吴月江保持着温和的微笑，没有接话，只是又给孙大爷续了点茶水。

黄振华作为长子，也附和道：“孙伯伯说的是，孝顺父母是子女应尽的本分。”

孙大爷得到认同，更加来劲了，开始例证自己的“孝行”：“可不是嘛！就拿我来说，工作再忙，每天雷打不动，要陪老母亲说半小时话，读读报纸，讲讲外面的新鲜事。老人家，就怕寂寞！晚上这洗脚水，那必须是我亲自去打，试好水温，不能烫着也不能凉着！这都是细节，但孝心就体现在这些细节里！”

他侃侃而谈，表情真挚，语气诚恳，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事无巨细、体贴入微的模范孝子。

孙大爷没有儿女，他需要观众，需要认可，来填补他内心因缺陷而产生的空洞。他继续感慨：“有时候想想，父母养育我们，付出的心血真是无法计量。我们做儿女的，做得再多，也报答不了万一。所以啊，振华、亦玫、振宇，你们现在年轻，可能还体会不深，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孝顺，是人生最重要的一门功课，永远不能懈怠！”

黄亦玫被点名，抬起头，对于这种说教式的“孝道”宣讲，她本能地有些反感，觉得过于刻板和刻意，但碍于礼貌，还是点了点头。

黄振宇则把剥好的橘子掰下一瓣，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像是随口接话，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孙伯伯，您这孝道理论体系可真完善，都能开个专题讲座了，保证座无虚席。”他这话听着像是夸奖，细品却有点不是味儿。

孙大爷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捧还是损。

吴月江敏锐地察觉到了小儿子话里的那根“刺”，立刻温和地瞪了他一眼，打圆场道：“振宇，怎么说话呢。孙伯伯是过来人，说的都是经验之谈，你们要好好听进去。”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孙教授，您母亲最近身体还好吧？前两天我看她下楼散步，气色挺不错的。”

提到母亲，孙大爷立刻又找到了发挥点，开始详细描述他如何精心调配母亲的饮食，如何关注天气变化为她添减衣物，如何……言辞之间，无不凸显着他的“孝子”形象。

黄振宇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橘子，偶尔抬眼扫一下口若悬河的孙大爷，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一面镜子，仿佛能照见所有隐藏在光鲜言辞下的不堪。他内心的鄙夷如同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却因家庭的氛围、长辈的颜面和他自身的教养，被牢牢封锁，无法言说。

这场面，是一次关于传统美德的友好交流；在敏感的吴月江和黄亦玫看来，略显冗长和刻意；而在黄振宇看来，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令人作呕的虚伪表演。水木园的夜晚，就在这复杂交织的视线与心绪中，缓缓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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