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死死锁在来人的脸上,一寸寸地扫描着那苍白脸上的轮廓,浑浊的泪水如同决堤般滚落。
她的嘴唇蠕动着,发出一个几乎不成调的嘶哑声音:
“…是小芳?额头…有痣?”
年轻女子没有说话。
她一步一步,跛着脚,艰难但坚定地,在所有人寂静的注视下,走向榕树,走向那对在岁月风霜中熬干了血肉的老夫妻。
在距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她停了下来。
然后,她对着那个怀抱花袄、眼泪决堤的女人,如同幼鸟归巢般,伸出双手,用尽了二十一年不敢呼唤的力气,嘶哑地、颤抖地喊了一声:
“妈!”
一声穿透了数年黑暗的“妈”
,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林秀芬最后的心防!
她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带着巨大的哭嚎和失而复得的狂喜,死死抱住了她失而复得的女儿!
“哎!
我的幺女啊——!
回来了!
回来了啊!”
林秀芬的哭声撕心裂肺,却又充满了绝望被希望彻底救赎的光芒。
她的手疯狂地、哆嗦地抚摸着女儿的脸颊、头发、还有那微微跛着的腿,仿佛要将这数年欠下的抚摸全部补回来。
张远柱站在一边,低着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浑浊的泪水在他布满沟壑的脸上肆意流淌,砸进脚下的泥土里。
这个沉默了一辈子的男人,此刻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了沉重无比的泪水和那只颤抖着、想去摸女儿头发却又不敢的粗糙大手。
周围,不知是谁带头,响起了第一声压抑的啜泣,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整个竹溪村,在这棵古老的榕树下,沉浸在一片悲欣交集的泪海之中。
张瑞芳紧紧地、紧紧地回抱着母亲那瘦骨嶙峋的身体。
母亲的肩膀因为哭泣和激动剧烈地颤抖,单薄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硌得她生疼。
一股混杂着尘土、腐朽木箱和淡淡汗味的复杂气息涌入鼻腔,那是刻在记忆深处却久远模糊的——家的味道。
她的视线越过母亲花白枯槁的头顶,看见那棵需要五人合抱的古老黄葛榕树。
阳光穿透巨大的树冠缝隙,洒下斑驳跳跃的金光,树叶的“哗哗”
声从未如此清晰响亮,如同童年安稳的摇篮曲。
视线微微偏转。
堂屋门框上。
那个用木头粗劣雕刻的、小小的、燕子窝形状的模型。
依然钉在那里。
颜色深褐。
积满了经年的灰尘。
在这令人心碎的哭泣风暴中,那小小的燕子窝,如同一个沉睡了二十一年、终于被归家的燕鸣唤醒的图腾。
在微弱的尘埃和泪水浸透的光晕下,无声地诉说着光阴与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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