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秦末汉初,天下甫定,蜀道青泥岭一带,寒烟锁道,松涛裹泪。戍卒李三柱随汉军出陇西御匈奴,战死沙场时,手中仍攥着半块母亲蒸的糯米糕——那糕上印着蜀地特有的芙蓉纹,是他离家时母亲塞在行囊里的念想。魂魄离体,三柱不肯随阴差西行,只向着蜀地的方向飘去,越秦岭,渡嘉陵,终在青泥岭的石缝间停驻。执念化形,竟生出具奇态的花草:茎细如丝,高不及尺;花瓣殷红如血,却向背反卷,像极了他回头望蜀时微蹙的眉峰;叶片墨绿如缎,伏地展开,边缘微卷,似在侧耳听着山风里的乡谣。山民初见此花,不知其名,只觉见之能安思念,便唤作“望归花”——这抹从魂魄里生出来的殷红,自此在蜀道上扎了根,伴着戍卒们未归的魂,守着“花望蜀道,叶落归根”的意。
第一回蜀道寒烟藏异草医女踏霜辨归魂
蜀地医家之女苏若薇,年方十八,承父业行医于绵州至青泥岭一带。其父苏仲山曾为军中医官,三年前随李三柱部戍边,战死沙场,只遗下一本泛黄的《战地医案》和一句临终嘱托:“蜀道多离人,医病更要医心。”这年霜降,若薇听闻青泥岭古驿附近有奇花,能解“思而不得”之苦,便挎着药箱,踏着晨霜往岭上去。
青泥岭的驿道是用青石板铺就的,霜华覆在上面,像撒了把碎银,风过处,松涛里裹着隐约的呜咽。若薇行至半岭,见道旁石缝中簇生着殷红的花,花瓣反卷,叶片伏地,与山民描述的“望归花”分毫不差。她蹲下身,指尖轻触花瓣,只觉微凉如绸缎,鼻尖萦绕着一缕淡若游丝的香气——不似兰之幽,不似梅之冽,倒像极了父亲当年煮药时,药罐里飘出的、混着蜀地陈皮的温香。
正细察时,忽闻驿馆方向传来低泣。若薇循声而去,见古驿墙根下坐着个白发老妪,身着打补丁的粗布褐衣,手里摩挲着一块褪色的蜀锦帕,哭得双肩颤抖。若薇上前轻唤“阿婆”,老妪抬头,眼泡红肿如桃,泪迹在满是皱纹的脸上刻出两道深痕:“小娘子是医家?求你救救我……我儿阿福随李三柱戍边三年,音信全无,近来夜夜不能寐,一闭眼就见他浑身是血地唤‘阿娘’,心口疼得像被石头压着,汗湿了三床被褥啊……”
若薇扶老妪进驿馆偏房,取脉枕诊脉。指下脉细弦,舌尖红苔薄白,她沉吟道:“阿婆,您这是‘思则气结,心脾两虚’——思念过甚,气郁伤肝,肝魂不宁则难寐;脾失健运,气血生化不足,则心悸汗出。”说罢,她想起道旁的望归花,又道:“我刚见岭上有奇花,或能解您的思念之苦,待我采来配药。”
若薇重返石缝处,小心采下三朵望归花,又从药箱里取出龙眼肉、茯苓、炙甘草。回到驿馆,她将望归花瓣撕碎,与龙眼肉同置砂壶中,加清泉水慢煎。不多时,药香袅袅散开,混着望归花的淡香,竟让老妪的哭声渐渐歇了。若薇端上药汤,老妪呷了一口,只觉一股温气从喉头滑下,顺着心口蔓延开,原本紧绷的胸口竟松快了些。当夜,老妪竟沉沉睡去,梦里见阿福披着晚霞从蜀道走来,手里拿着她蒸的糯米糕,笑唤“阿娘”。次日清晨,老妪醒来时,窗纸上已透进微光,心悸汗出之症消了大半——她走到院外,见那殷红的望归花在晨露里微微颤动,似在对着蜀地的方向点头。若薇望着花,又摸了摸父亲留下的《战地医案》,暗忖:这花能安魂定志,必是天地对离人的垂怜,我当细究它的药性,解更多人的思念之苦。
第二回古驿残灯诊旧伤花叶相契解瘀凝
自救治王阿婆后,苏若薇便在青泥岭古驿住了下来。驿馆掌柜是个退伍老兵,姓赵名勇,年近六旬,左腿曾被匈奴箭伤,每到阴雨天,便疼得屈伸不利,夜里常被疼醒,额上冷汗直流。这日秋雨绵绵,赵翁又疼得蜷在榻上,牙咬得咯咯响。若薇闻听,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赵翁,您且伸腿让我看看。”若薇俯身,见赵翁左腿膝盖下有一处暗红色的箭疤,周围皮肤青紫,按之硬如石块。赵翁疼得蹙眉:“小娘子,这伤是十年前在陇西留下的,箭头带了铁锈,虽拔了箭,却总像有东西扎在骨缝里,阴雨天便钻心地疼,连路都走不了。”若薇诊其脉,涩而不畅,再观其舌,舌尖下络脉紫黑——“此乃瘀血久羁,络脉不通,气血难达筋骨,故痛不可忍。”她想起望归花的叶片伏地,似能通地脉、散瘀滞,便说:“赵翁莫急,我用岭上的望归花叶为您治治。”
若薇撑着油纸伞,冒雨到驿道旁采望归花的叶片——叶片墨绿厚实,沾着雨水,更显润泽。她将叶片洗净,置于石臼中捣烂,又从药箱里取出米酒,倒少许入捣烂的叶泥中,拌匀后放入砂锅中微炒。待叶泥温热,若薇用纱布裹好,敷在赵翁的箭疤处,再用布条轻轻缠紧。“这望归叶片伏地,得土气之厚,性善通利,能活血化瘀、通络止痛;加米酒炒热,可助药力渗透筋骨。”若薇一边说着,一边又取来当归尾、川芎、红花,与望归花瓣同煎成汤,端给赵翁服下。
赵翁服下药汤,又敷着叶泥,不多时便觉膝盖处有股暖流缓缓游走,原本如刀割般的疼痛竟渐渐轻了。他试着屈伸左腿,虽仍有些滞涩,却已能微微弯曲。“小娘子神了!”赵翁又惊又喜,“这花叶竟比我服过的官药还管用!”若薇笑道:“不是花叶神,是它懂戍卒的苦——您当年为守家国负伤,它是戍卒魂化的花,自然能解您的瘀痛。”
接连三日,若薇每日为赵翁换敷叶泥,煎服花瓣配药。到第四日,赵翁的箭疤处青紫渐消,按之已不硬,竟能拄着拐杖在驿馆院里慢慢走动。他望着院外雨中的望归花,感慨道:“当年我和李三柱一同出蜀,他常说‘若能活着回去,必在蜀道旁种满家乡的花’——如今这望归花,不就是他的念想么?”若薇听着,心中一动:望归花花瓣偏于安神定志,叶片偏于活血化瘀,花叶相契,恰如戍卒的“归心”与“筋骨”——归心不安则魂扰,筋骨有瘀则体痛,花叶同用,方能身心皆安。她将这发现记在父亲的《战地医案》后页,字迹娟秀:“望归花,性微温,味甘辛,归心肝经。花瓣安神解郁,治情志不遂、心悸不寐;叶片活血化瘀,治瘀血阻络、筋骨疼痛。晨采瓣,露未曦时气足;暮摘叶,日西斜时力厚。”
第三回巴山歌起传药诀口授心传续薪火
青泥岭下有个巴山村,村里的陈婆婆是个“药婆子”,祖辈在蜀道旁采药为生,对岭上的草木了如指掌。苏若薇听闻陈婆婆知晓望归花的来历,便在一个晴好的午后,提着一篮自己蒸的糯米糕,往巴山村去。
巴山村依岭而建,屋舍多是竹木结构,院墙上爬着牵牛花,村口老槐树下,陈婆婆正坐在竹椅上编竹篮,嘴里哼着巴山歌:“青泥岭,望蜀道,归魂化花红灼灼……”若薇上前见礼,递上糯米糕:“陈婆婆,我是青泥岭驿馆的医女苏若薇,想向您请教望归花的故事。”陈婆婆眯眼打量若薇,见她眉眼温和,药箱上刻着“苏”字,便笑道:“你是苏仲山的女儿吧?你爹当年还帮我治过咳嗽呢——来,坐。”
陈婆婆放下竹篮,指着远处岭上的殷红:“那望归花,是戍卒的魂变的。我太爷爷说,秦末时,有个叫李三柱的戍卒,战死在陇西,魂儿不肯走,飘回蜀道,就变成了这花。花瓣反卷,是他回头望蜀;叶片伏地,是他听家乡的呼唤。祖辈传下来的药诀说:‘瓣安魂,叶散瘀,晨瓣暮叶莫相误;若遇离人肝肠断,一花一叶解千结。’”若薇听得入神,忙取出纸笔,将药诀记下。
“我年轻时,也用这花救过不少人。”陈婆婆叹了口气,“有个叫小翠的姑娘,未婚夫随军戍边,走了五年没消息,她日日在蜀道旁等,后来肝郁成疾,月经半年没来,胸胁胀得像塞了棉花。我采了望归花,配着香附、柴胡煎给她喝,没几日,她月经就通了,也不再天天哭了。”若薇点头:“婆婆说得是,‘肝主疏泄’,肝郁则气血不畅,月经不调;望归花归肝经,能疏肝解郁,再配香附、柴胡,恰能调畅气血,故能调经。”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啜泣,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扶着个妇人进来——姑娘是陈婆婆的孙女阿玲,妇人是邻村的张婶。“婆婆,若薇娘子,救救我娘!”阿玲哭道,“我爹戍边两年,我娘想他想得吃不下饭,近来总觉得胸口堵得慌,连水都咽不下,夜里还吐酸水。”若薇忙为张婶诊脉:脉弦细,舌苔白腻,“此乃肝郁犯胃,胃失和降——思念伤肝,肝气横逆犯胃,故脘腹胀满、食不下咽;胃失和降,则嗳气吐酸。”
若薇从药箱里取出望归花瓣,又取陈皮、砂仁、炒白术,对陈婆婆说:“婆婆,我用望归花疏肝解郁,陈皮理气和胃,砂仁化湿醒脾,白术健脾益气,您看可行?”陈婆婆点头:“妥当!你爹当年治这类病,也常用陈皮配疏肝的药——这望归花,就是老天给离人的‘疏肝散’啊。”若薇将药煎好,张婶服下后,不多时便嗳气两声,胸口竟松快了些,当晚便吃了小半碗粥。
临走时,陈婆婆拉着若薇的手:“小娘子,这望归花的用法,祖辈都是口口相传,没写在书里。你是医家,要把它记下来,传给后人——别让戍卒的魂,白变了这花。”若薇望着陈婆婆眼中的期许,又摸了摸怀里的《战地医案》,郑重点头:“婆婆放心,我定不负这花叶的情,不负祖辈的口传心授。”
第四回秋雨蜀道验药效草木有情慰离人
入秋之后,蜀道秋雨连绵,泥泞难行。因匈奴犯边,陇西一带的流民纷纷往蜀地逃来,青泥岭古驿成了临时的避难所。流民中多是妇孺老弱,一路颠沛流离,又思念失散的亲人,多半情志抑郁,或食少便溏,或心悸失眠。苏若薇见此情景,便在驿馆院里支起药炉,用望归花为流民们治病。
这日清晨,雨稍歇,若薇正煎着药,一个约莫十岁的孩童牵着个妇人来求医。孩童叫小石头,母亲王氏因丈夫随军失踪,一路逃难时又与小石头失散过半日,此后便整日呆呆的,不说话,也不吃饭,夜里抱着小石头哭,说“怕再丢了他”。若薇摸了摸小石头的头,又为王氏诊脉:脉沉细,舌淡苔白,“此乃郁证兼心脾两虚——情志抑郁则气结,颠沛流离则耗伤脾血,心失所养则神呆,脾失健运则食少。”
若薇取来望归花瓣,与黄芪、党参、茯神同煎。药煎好后,她舀了一勺,吹温了递给王氏:“娘子,这药里有岭上的望归花,能让你想起家乡的好,也能让你安下心来——小石头还等着娘陪他吃糕呢。”王氏望着药碗里漂浮的殷红花瓣,又看了看身旁的小石头,眼角落下泪来,慢慢喝了药。午后,王氏竟主动问小石头“饿不饿”,若薇又蒸了糯米糕,母子俩分着吃了小半块——小石头笑着说:“娘,这糕和家里的一样甜。”王氏摸了摸他的头,眼里有了神采。
驿馆里还有个老丈,姓周,因儿子戍边战死,悲痛过度,得了“呃逆”之症,每隔片刻便呃逆不止,连说话都断断续续。若薇诊其脉,弦紧,舌暗苔薄,“此乃肝气郁结,胃气上逆——悲痛伤肝,肝气不舒,横逆犯胃,故呃逆不止。”她取望归花瓣配旋覆花、代赭石、生姜,煎药给周老丈服下。服药后半个时辰,周老丈的呃逆竟渐渐停了,他望着院外的望归花,喃喃道:“我儿当年走时,也在蜀道旁摘过这样的花,说‘爹,等我回来,咱们在院里种满它’……”若薇递上一杯温水,轻声道:“老丈,这花就是您儿子的念想,它在陪着您呢。”
连日来,若薇用望归花配药,救治了数十名流民:为肝郁气滞的姑娘配香附、郁金;为心脾两虚的老妪配龙眼肉、白术;为瘀血阻络的老兵配当归、红花。流民们服了药,或能安睡,或能进食,或能开口说话——驿馆院里的望归花,在秋雨中开得更艳了,花瓣反卷,似在望着蜀地的方向;叶片伏地,似在倾听流民们渐渐舒展的叹息。
这日傍晚,雨停了,夕阳透过云层,洒在蜀道上,望归花的殷红在霞光里竟泛着暖光。苏若薇坐在药炉旁,翻着父亲的《战地医案》,上面已记满了望归花的病案和用法:“望归花治情志病三则”“望归花叶治瘀血证两则”“口传药诀:晨瓣暮叶,花叶相契”……她望着纸上的字迹,又望着院外的望归花,心中感慨:这花从戍卒的魂魄里生出来,从山民的口传中传承,虽未有一字见于医书,却救了这么多离人——这便是祖辈说的“实践先于文献”,是草木有情,也是医者的本分。她提笔在案册末尾写道:“巴蜀望归花,生于蜀道,魂系离人。其性温,其情真,花瓣安神,叶片活血,口传心授,未载于籍,然活人无数。余当续探其性,传其用,让此花此德,永伴蜀道归人。”
夕阳西下,蜀道上的望归花在晚风里轻轻颤动,似在应和着若薇的心愿——它们等着,等着更多离人归乡,也等着自己的故事,能从口传的歌谣,变成纸上的墨香。
上卷终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abxsw.net dingdianshu.com bxwx9.net
kenshu.tw pashuba.com quanshu.la
tlxsw.cc qudushu.net zaidudu.org
duyidu.org baquge.cc kenshuge.cc
qushumi.com xepzw.com 3dllc.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