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芎记:穹窿香里故园情》
楔子
乾隆二十三年的谷雨,蜀地灌县的青城山麓,烟雨像扯不断的银丝,缠在连绵的青山上。山脚下的川芎田里,药农们正弯腰移栽苓子,湿漉漉的青布衫贴在背上,手里的苗株沾着黑土,断面处渗出的汁液带着股冲鼻的辛香,混着雨雾漫过田埂,连路过的山风都染了三分药气。
田埂上立着个穿藏青长衫的读书人,手里捏着本手抄的《本草诗》,书页上"体极穹窿可上交,真芎须向蜀中捎"的字迹被雨水洇得发蓝。他是成都府的秀才赵瑾叔,今日特地从城里来,只为看一眼故乡的川芎——昨夜梦见远在江南的友人托人寻"真芎",却被药商以别处根茎充数,吃了药不仅无效,反倒添了燥火,这让他心里堵得慌,非要亲见这蜀地灵草,才能安下心。
"赵先生来得巧!"药农王老汉直起身,裤脚沾满泥浆,手里举着株刚起的川芎苗,"您看这苓子,茎节鼓得像算盘珠,断面的菊花心比锦缎还细,这才是咱青城山的真芎,别处学不来的!"赵瑾叔接过苗株,指尖触到冰凉的汁液,辛香猛地钻进鼻腔,竟让他打了个激灵——这香里有青城山的云雾,有岷江水的清冽,还有故乡土地的厚重,是别处川芎断断没有的。
上卷
第一回:青城麓灵根生,岷江水养芎精
灌县的川芎田,藏在青城山与岷江之间的冲积平原上。这里的土是黑油沙,攥在手里能捏出亮油,雨后踩上去,软乎乎的不粘脚,却能牢牢锁住水分,像母亲的手托着婴孩。每年春分,药农们总要在田里撒些腐熟的菜籽饼,说是"给芎根喂点心",等谷雨移栽时,苓子的根须已在土里织成了细密的网。
赵瑾叔蹲在王老汉的田里,看着刚栽下的苓子。苗株高一尺许,茎秆青中带紫,像被岷江水洗过的玉簪,叶片边缘呈锯齿状,托着晶莹的雨珠,风一吹,珠滚落进土里,竟能听见细微的"嗒"声。"这土是活的,"王老汉用烟杆敲着田埂,"往下挖三尺,能看见粗沙粒,那是岷江冲来的骨;沙粒间裹着腐叶土,是青城山落的肉,骨多肉厚,才养得出穹窿似的根。"
他说的"穹窿",是蜀地药农对优质川芎的称呼——指根茎长得饱满圆厚,顶端隆起如小山,断面的菊花心层层叠叠,像天地穹庐的缩影。赵瑾叔曾在《本草图经》里见过记载,说"蜀地川芎,根若穹窿,气能上达巅顶",今日亲见,才知不是虚言。田边有条小溪,是岷江水的支流,溪水清澈得能看见水底的卵石,药农们浇水时,总要用木瓢舀溪水淋在苗根上:"沾了岷江水,芎根才懂得上交的路,能顺着经络往头顶走。"
暮色降临时,雨停了。赵瑾叔站在田埂上,望着远处青城山的剪影,云雾在山尖聚了又散,像芎根里流动的气。他忽然懂了为何"真芎须向蜀中捎"——这草木的灵性,原是与故乡的山水血脉相连,离了这方水土,纵有相似的形,也没了那股能"上交"的气。就像他自己,客居江南时总觉得气短,一回到蜀地,连呼吸都变得酣畅,大约也是沾了这山水的灵。
第二回:辨真伪药农智,论穹窿秀才情
小满时节的成都府药市,像个打翻的百宝箱。青石板路上摆满了竹筐,筐里的川芎堆成小山,有从陕南来的,有从滇西来的,最惹眼的还是灌县药农带来的蜀芎——个个圆鼓鼓的,断面黄白相间,菊花心细密如绣,刚解开麻布,辛香就冲得周围药摊的掌柜直抽鼻子。
"王老汉,你这芎又涨了价?"个穿绸缎的药商捏起颗蜀芎,掂了掂,"陕南的才十个铜板一斤,你这要二十,忒黑了!"王老汉梗着脖子:"黑?你闻闻!"他把川芎往药商鼻尖送,"咱这芎,晒干了还能泛油光,断面能看见油点,那是油气足,治头痛时,三钱顶别处五钱用。陕南的芎,看着大,里面是空的,闻着香,嚼着麻,那是燥气,吃多了要上火的!"
赵瑾叔恰好在旁,见药商将信将疑,便从袖中取出片自家珍藏的陈年蜀芎:"你看这老芎,放了三年,断面的菊花心还没散,掰一块泡在酒里,一夜就出琥珀色;若用陕南芎,泡出来是浑浊的黄,这就是穹窿与虚浮的区别。"他指着蜀芎顶端的隆起,"这穹窿是气足的象,能引药上行,治巅顶头痛最灵,别处芎顶是平的,气到不了那么高。"
药商被说动了,买了十斤蜀芎,临走时嘟囔:"难怪江南的药铺都要蜀芎,原来真有讲究。"王老汉收了钱,给赵瑾叔递过个竹筒:"先生尝尝咱的芎茶,用新采的苗叶炒的。"茶汤琥珀色,入口微辛,咽下去却有回甘,像带着股气从喉咙直冲到眉心,赵瑾叔闭目喟叹:"这才是故乡的味,比江南的龙井多了份筋骨。"
旁边有个挑着担子的游医,听见这话接茬:"前年在苏州,见个妇人头痛欲裂,用了三副陕南芎都没用,后来托人从蜀地捎了真芎,加了细辛煎服,一剂就轻了。那妇人说,蜀芎的香里有股劲儿,能钻透天灵盖,别处的芎只有味儿,飘在表面不顶事。"赵瑾叔闻言,提笔在随身携带的笺纸上写下:"蜀芎穹窿气自昂,一香能透九回肠。他乡纵有相似品,终隔岷山与锦江。"
第三回:忆故园采芎事,念先人手泽长
赵瑾叔的书房,在成都府东门的老巷里。窗台上摆着个旧陶罐,里面插着几株风干的川芎花,蓝紫色的花瓣虽已褪成浅灰,凑近闻,仍有缕若有若无的香,那是他十岁时,祖父带他在青城山下采的。
"真芎要在白露挖,"祖父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那时的根,把夏的阳、秋的清都攒在里头了。挖的时候,要用竹刀,不能用铁器,铁器会败了它的气。"赵瑾叔摸着陶罐上的裂纹,那是祖父传给他的,当年就用这罐腌过川芎根,说是"能存住蜀地的暖"。
他七岁那年,生了场急病,头痛得直打滚,请来的郎中开了方子,用的是外地川芎,吃了三天毫无起色。祖父连夜进山,踩着露水挖了新鲜的蜀芎,回来用瓦罐炖了,汤里加了点红糖。药香飘满院子时,他竟不闹了,乖乖喝了半碗,次日头痛就消了。祖父摸着他的头说:"咱蜀地的芎,认亲,知道是自家人,肯使劲。"
后来祖父去世,临终前把那把竹刀交给了他,刀身上刻着"蜀地真芎,气通穹窿"八个小字。赵瑾叔如今每次去药市,都带着这把刀,遇见可疑的川芎,就用刀轻轻刮一下表皮,真芎的断面会渗出细密的油珠,假的则干涩发灰。有次一个药贩想用湖北芎冒充蜀芎,被他一刀刮出破绽,红着脸承认:"蜀芎的油珠像眼泪,黏在刀上甩不掉,别处的芎,刮了就像没刮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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