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建业的府邸里,这宅子是他去年从一个富商手里“换”来的,雕梁画栋,比太守府还气派,可他却觉得不如半州的军帐睡得踏实。
“将军,喝药了。”侍女端着黑漆漆的药碗进来,吓得大气不敢出。
潘璋这两年脾气更坏了,稍有不顺便打骂下人,府里的仆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他挥挥手,把药碗打翻在地上:“拿酒来!”
儿子潘平从外面进来,见地上的药汁,皱着眉说:“爹,太医说了,您不能再喝酒了。”
潘平不像他,生得白净瘦弱,整天捧着书本,见了血就发抖,父子俩没少吵架。
“你懂个屁!”潘璋瞪起眼睛,“老子喝了一辈子酒,打了一辈子仗,现在喝碗酒都要看人脸色?”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侍女赶紧递上帕子,上面沾着点点血迹。
潘平的眼圈红了:“爹,您就听太医的吧。儿子已经让人去请最好的郎中了。”
潘璋却不看他,目光落在墙角的铁剑上。
那是他从发干带出来的第一柄剑,剑鞘早就磨没了,剑身布满豁口,却被他擦得锃亮。“平儿,”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知道爹为什么总跟你发脾气吗?”
潘平摇摇头。
“爹这辈子,没读过书,没学过礼,就知道砍人、喝酒、赚钱。”潘璋喘着气,“可爹知道,这世道,光靠读书是没用的。
你看那些文官,写奏折骂我奢侈,骂我残暴,可真到了战场上,还不是得靠咱们这些粗人拼命?”
他指着窗外:“江东的江山,是孙权的,也是咱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爹不求你像我一样打仗,只求你别丢潘家的脸。”
潘平跪在地上,眼泪掉在青砖上:“儿子知道了。”
没过几天,孙权来看他了。
御驾亲临,整个府邸都惊动了,潘璋却挣扎着要下床接驾。
“文珪,躺着吧。”孙权按住他的肩膀,见他瘦得脱了形,心里不是滋味,“当年在阳羡,你说要让弟兄们吃饱饭,现在做到了。”
潘璋咧嘴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陛下还记得……”
“怎么能忘?”孙权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枚溧阳侯的金印,“当年你擒关羽,朕赐你溧阳侯,可惜你一直没机会去封地看看。等你病好了,朕就准你去溧阳养老。”
潘璋却摇摇头,指着帐外的士兵:“臣……臣想回半州。那里有弟兄们的坟,有军市,臣死也要死在那儿。”
孙权叹了口气,点点头:“好,朕送你回去。”
回半州的路上,潘璋躺在马车里,意识时好时坏。
迷糊中,他好像又回到了发干的街巷,王老板举着算盘追他,狗蛋跟在身后喊“璋哥”,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把少年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王老板,欠你的酒钱……”他喃喃自语,嘴角带着笑,“等我……等我富贵了……十倍还你……”
马车到半州时,潘璋已经没气了。
他的手里还攥着那枚溧阳侯的金印,脸上的表情很安详,像是终于喝到了那杯赊了一辈子的酒。
孙权听说他死了,罢朝三日。
有人说该抄没他的家产,因为他搜刮了太多民脂民膏;有人说该厚葬他,因为他为吴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最后,孙权下令:潘璋的部曲由吕岱接管,他的妻子赐田宅五十家,儿子潘平虽品行不端,也免了流放,只贬为庶民。
多年后,半州的军市依旧热闹,卖酒的老板会跟客人说起当年的潘将军:“那可是个奇人啊,喝最烈的酒,打最硬的仗,骂起人来能把死人骂活,可真到了要紧关头,却能把命豁出去护着弟兄们……”
客人问:“那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老板想了想,给客人满上酒:“这世上的人,哪能只用好坏分呢?你喝了这杯酒就知道,辣的是他的脾气,烈的是他的骨头,咽下肚去,暖的是江东的江山啊。”
酒液入喉,辛辣滚烫,像极了那个叫潘璋的男人,一生不羁,却终究把自己烧成了照亮江东的火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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