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探头望去,看见全怿被几个士兵押着,脖颈上系着白绫——全氏一族因依附孙綝,被新帝清算。
原来二姐说的是对的,全府倒了,她果然被抛弃了。
士兵冲进她的房间时,孙鲁育正在收拾东西。
她没什么可带的,只有那串桃木珠,还有从皖水带来的一小袋艾草。
“孙鲁育接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陛下念及手足之情,赐你自尽,保全尸。”
孙鲁育接过那杯毒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荡,像极了皖水的波光。
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能让我最后看看皖水吗?”她问那个太监。
太监愣了一下,或许是怜悯,或许是不屑,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全府的后门正对着秦淮河,河边停着艘小船。
孙鲁育被押上船时,夕阳正落在水面上,把河水染成一片金红。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在紫霞殿临摹的“和”字,想起朱宣递来的青团,想起二姐说的“争”。
原来她这一生,既没争过,也没逃过。
她举起毒酒,对着夕阳的方向敬了一杯——敬父皇,敬大吴,敬那个在皖水畔等她的少年,也敬自己这荒唐而孤寂的一生。
毒酒入喉时,并不苦,反而带着一丝甜,像极了幼时乳母给的饴糖。
她靠在船舷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水底,最后只剩下漫天的残霞,像谁泼洒的血。
意识模糊间,她仿佛听见皖水的涛声,看见一个穿着石青色襕衫的少年,正站在芦苇荡里对她笑,左边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
“鲁育,我们回家。”
她想,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永安元年的春天,皖水畔的艾草又绿了。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蹲在河边,手里攥着块褪色的麻纸,上面的“皖水长流,静待君归”早已模糊不清。
他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眼眶通红。
他就是朱宣。
当年在新都郡的埋伏中,他侥幸逃脱,隐姓埋名在民间,直到孙休登基,才敢回到皖水。
他听说了建业城的变故,听说了孙鲁育的死。
有人说,她死时很平静,手里还攥着串桃木珠。
有人说,她被葬在了建业城外的乱葬岗,连块墓碑都没有。
朱宣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半块干枯的艾草——那是当年他送给她的青团里的,她竟一直留着,直到死后才被仆妇发现,辗转送到他手里。
他把艾草撒进皖水,看着那点点绿色随着水流远去,像极了她当年在紫霞殿写的“和”字的最后一笔,软软地,却又带着韧性。
“鲁育,”他对着河水轻声说,“皖水还在流,我带你回家了。”
风吹过芦苇荡,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应和。
河水悠悠,载着千年的故事,载着一个女子在乱世中的挣扎与孤寂,载着一段未完成的婚约,缓缓向东流去。
而那河畔的艾草,每年春天都会重新长出,绿得像从未被风霜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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