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水在晨雾里流淌,发出细碎的“叮咚”声,像无数根银线在麦田下穿梭。赵铁柱蹲在渠边的石槽旁,手里攥着那卷老渠图纸,竹纸边缘已经发脆,被他用浆糊小心粘过。
“赵叔,这图纸上的山泉在哪?”周丫背着竹篓过来,篓里是刚采的野菊花,黄灿灿的,沾着露水。她指着图纸上“引山泉”三个字,“俺想去看看,是不是像王奶奶说的,泉水能直接喝。”
狗蛋扛着把锄头从下游跑过来,裤脚卷到膝盖,腿上沾着泥。“施工队说要在渠边栽树,让俺来翻地,”他把锄头往石槽上一靠,“李木匠在祠堂做木牌,说要给每棵树挂个名,像给人起外号似的。”
陈家媳妇牵着巧儿,提着个陶罐,罐口飘出米香。“刚熬的小米粥,掺了渠水,”她把陶罐往石槽上放,“巧儿说要学认图纸上的字,非拉着我来。”巧儿手里拿着支小木棍,在渠边的泥地上画着弯弯曲曲的线,说是在画渠。
雾气渐散,露出渠边新栽的树苗,是些杨树苗,栽得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哨兵。张大爷赶着牛车过来,车斗里装着捆红绳,是给树苗系的。“老规矩,新栽的树得系红绳,保成活,”他跳下车,看着树苗笑,“等这些树长高了,能给渠水遮凉,也能给过路人歇脚。”
按图纸指引往西山走,没多远就见块卧牛石,石上刻着个“泉”字,笔画被风雨磨得浅了,却依旧清晰。“是这儿了!”周丫蹲在石旁,果然听见石下传来“滴答”声,像水滴落在空碗里。
赵铁柱用锄头刨开石边的杂草,露出个石砌的泉眼,口不大,仅容一只手伸进去,泉水从石缝里渗出来,清得能看见水底的沙粒。“这泉眼被埋了好多年,”他掬起一捧水,喝了口,甜丝丝的,“比渠水还凉,真是好水。”
狗蛋往泉眼里扔了片野菊花,花瓣打着旋往下沉。“这泉是不是通着渠?”他趴在石上听,“好像有水流声。”
“老图纸上说,山泉是渠的源头之一,”陈家媳妇摸着石上的“泉”字,“你看这字的刻法,跟渠边石构件上的一样,肯定是同一人刻的。”她忽然在石后发现个小土洞,里面藏着个陶碗,碗底有个破洞。
“是接泉水用的,”张大爷捡起陶碗,“以前人来挑泉,先用这碗接水喝,破了洞就扔在这儿。俺年轻时来过,那时候这碗还没这么破。”
顺着泉眼往下走,发现条被杂草掩盖的石砌小道,石板上有明显的脚印凹痕,像被无数双脚磨出来的。“是挑泉人的路,”赵铁柱踩着石板走,“老辈人没渠时,就靠这条路挑水浇地,一步一个脚印,比图纸还实在。”
走到半路,石板突然断了,露出底下的土坡,坡上有个生锈的铁环,嵌在石头里。“是系水桶用的,”狗蛋抓住铁环晃了晃,“挑水的人在这儿歇脚,把水桶系在环上,省力气。”
铁环旁的石头上,刻着串歪歪扭扭的数字:“三担五担八担”。“是记挑水量的,”周丫数着数字笑,“跟俺记作业似的,一天比一天多。”
回到渠边时,李木匠正往杨树苗上挂木牌,牌上写着“护渠杨”三个字,墨迹新鲜。“施工队说,找到山泉能省不少水,”他指着远处的山,“打算把山泉引到渠里,这样渠水就更足了。”
正说着,施工队的挖掘机在泉眼附近作业时,铲斗碰到硬物,发出“哐当”一声。赵铁柱跑过去一看,是个铁制的水瓢,柄已经锈断了,瓢身却还完好,内侧刻着个“王”字。
“是王奶奶家的!”周丫认出来,“她以前总说,她娘有个铁瓢,丢在挑泉的路上了。”
王奶奶拄着拐杖闻讯赶来,看见铁瓢,眼睛一亮:“真是这瓢!当年俺娘用它舀泉水,说比陶碗结实。后来她摔了一跤,瓢掉在坡下,找了好几回都没找着。”她摸着瓢身的刻字,“这‘王’字是俺爹刻的,怕跟别人家的混了。”
挖掘机继续作业,又挖出个木盒,里面装着些铜钱和一张字条,字条是用毛笔写的:“光绪三十一年,泉眼淤,众人修之,费三日,记于此。”落款是一串名字,打头的就是王奶奶的爷爷。
“原来这泉眼以前淤塞过,”赵铁柱把字条递给王奶奶,“你爷爷还是领头修泉的人呢。”
王奶奶看着字条,忽然抹起眼泪:“俺爹总说,爷爷修泉时摔断了腿,却非要看着泉眼通了才肯回家。他说,水是命根子,比腿金贵。”
李木匠拿起铜钱,放在手心掂了掂:“这些钱怕是当年修泉的工钱,省下来藏在这儿的。”他把铜钱放进木盒,“得跟铁瓢一起收进祠堂,这都是泉边的念想。”
把铁瓢、木盒和老图纸在祠堂摆好时,天已经擦黑。渠水在窗外流淌,和祠堂里的老物件说着悄悄话。众人坐在石槽改成的桌子旁,分吃王奶奶带来的枣糕,糕里掺了山泉泡的枣,甜得润口。
“明天就把山泉引到渠里,”赵铁柱咬了口枣糕,“让老泉跟新渠搭个伴,就像王奶奶的铁瓢和现在的塑料桶,各有各的用处,却都是为了舀水。”
周丫忽然指着窗外的杨树苗:“等树长高了,咱在树下摆个石凳,夏天就能在这儿听渠水声、泉眼声,还有风吹树叶的声,肯定好听。”
狗蛋点头:“俺再编个竹筐,放在石凳上,谁渴了就去渠边舀水喝,像老辈人那样。”
巧儿趴在石槽边,用手指蘸着渠水在桌上写字,写的是“泉”和“渠”,笔画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很认真。“娘,这两个字是不是好朋友?”
陈家媳妇笑着把她抱起来:“是,就像你和周丫姐姐,总在一块儿。”
王奶奶摸着铁瓢,忽然说:“当年俺娘挑泉,一步一挪,总说‘慢工出细活’;现在渠水哗哗流,快得很,可道理没变——都是为了让地里长出好庄稼,让日子有奔头。”
夜渐深,渠水的“叮咚”声和泉眼的“滴答”声混在一起,像首温柔的曲子。祠堂的灯亮着,照在铁瓢、木盒和图纸上,也照在众人脸上的笑纹里。
赵铁柱看着窗外的月光落在渠面上,泛着银亮的光,忽然觉得,这渠水和泉水,就像村里的日子,老的新的,清的浊的,都汇在一起,往前流着,带着石槽的温度,带着铁瓢的锈迹,带着每一代人的脚印,慢慢淌进更远的明天。
“听,”他侧耳细听,“泉在应渠呢。”
众人都安静下来,果然听见渠水“哗哗”,泉眼“滴答”,一急一缓,像在说:嗯,咱都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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