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的太阳烤得土地发烫,麦种区的麦子已蹿到半人高,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秸秆,风一吹,“沙沙”作响,像在哼一首饱满的歌。赵铁柱蹲在田埂上,手里攥着根麦穗,指尖捻搓着,饱满的麦粒滚落在掌心,带着阳光的温度。
“赵叔,该割麦了!”周丫扛着把旧镰刀跑过来,镰刀柄被磨得发亮,是去年从祠堂仓库翻出来的,据说是李木匠爷爷用过的。她裤脚卷得老高,小腿上沾着麦芒,痒得直跺脚,“陈家婶子说,今天割的麦能赶制新面,给她闺女做花卷。”
狗蛋推着独轮车跟在后面,车斗里装着新编的麦秸筐,筐沿还留着新鲜的草香。“俺爷把打麦场扫干净了,”他把车停在田埂边,车轴“吱呀”一声,“说这头茬麦得用老石碾子碾,磨出的面才筋道。”
陈家媳妇牵着女儿巧儿,挎着竹篮走来,篮里是刚蒸的绿豆汤,用井水镇过,透着清凉。“巧儿说要学割麦,”她把汤碗递给赵铁柱,“这孩子昨天看见麦浪,说像金色的海,非要淌淌这‘海’。”
巧儿攥着把小镰刀,刀头被赵铁柱磨得圆圆的,生怕伤着她。“赵叔,俺能割十根麦子!”她仰着小脸,羊角辫上还别着朵野菊花。
赵铁柱教巧儿握镰刀:“手心虚着,别攥太紧,像给麦子挠痒痒。”他示范着割下一把麦,麦穗整齐地倒在臂弯里,“你看,老法子割麦,得留三寸麦茬,好让根再发新苗。”
周丫割得最快,麦秸在她身后铺成条金色的路,忽然“哎哟”一声,镰刀磕到硬物,火星溅在麦秸上。“啥东西?”她扒开麦茬,挖出块锈迹斑斑的铁牌,巴掌大,上面刻着“保丰”两个字,边缘还带着锯齿。
“是老麦牌!”狗蛋凑过来看,“俺爷说过,以前割麦前都要挂这牌,盼着丰收。”他用袖子擦了擦铁牌,“你看这锯齿,能当小镰刀用呢。”
陈家媳妇摸着铁牌上的字,忽然说:“这牌是俺爹当年做的,他是铁匠,总说‘保丰’不如‘勤丰’,得靠手挣。”她往麦茬深处扒,“当年他还埋了把小铁铲在这儿,说给来年会用的人留着。”
果然,在铁牌旁边挖出把小铁铲,木柄已经朽了,铲头却还锋利,刻着个小小的“陈”字。“是俺爹的记号!”陈家媳妇眼圈红了,“他总说,麦地里藏着宝,肯弯腰的人才能找着。”
李木匠背着磨刀石过来,看见铁铲笑了:“这铲头能翻新,俺给配个新木柄,以后给巧儿当玩具。”他把磨刀石往田埂上一放,“镰刀钝了喊一声,俺这石头磨过三代人的刀,快得很。”
割到日头偏西,麦捆在田埂边堆成了小山。张大爷赶着老牛车来拉麦,车辕上拴着串红布条,是王奶奶给系的。“老规矩,头茬麦得先拉到祠堂供着,谢土地爷赏饭。”他鞭子一扬,老牛“哞”地一声,车轱辘碾过麦茬地,留下两道深痕。
打麦场的石碾子早就擦干净了,李木匠往碾轴上抹了桐油,转起来“咕噜”响,比往年顺溜。狗蛋牵着老牛绕圈,牛蹄子踏在麦秸上,“咚咚”地敲着节奏。
“加把劲!”赵铁柱站在碾盘边,用木叉翻着麦秸,麦粒被碾得脱落,在阳光下闪着金亮的光。周丫和巧儿蹲在旁边捡麦粒,比赛谁捡的更饱满,笑声惊飞了场边槐树上的麻雀。
忽然,石碾子“咔”地一声卡住了,老牛使劲拽,车辕都弯了,碾子愣是不动。“咋回事?”李木匠赶紧钻到碾盘底下看,发现碾轴卡住了块硬物,棱角分明,不像石头。
众人合力抬开碾子,从麦秸里扒出个铁盒子,锈得跟土一个色,上面还缠着半根麻绳。“是个宝箱?”狗蛋眼睛发亮,伸手就要掰,被赵铁柱拦住。
“慢点,别弄坏了。”赵铁柱用铁棍撬开盒盖,里面没金银,只有个旧收音机,外壳裂了,却还能看出是红色的,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
“是当年知青留下的!”张大爷忽然说,“俺记着一九七六年,村里来了个知青,总抱着这收音机听新闻,后来返城时忘了带。”他摸着收音机,“那时候全村人围着它听丰收喜讯,比过年还热闹。”
陈家媳妇抱着巧儿凑过来看:“俺爹说过,那知青教他认字,就用这收音机里的词当课本。”她试着拧了拧开关,居然“滋滋”响了两声,冒出串火星。
“还能修!”李木匠把收音机揣进怀里,“俺爹以前修过这玩意儿,有他留下的零件。”他往祠堂跑,“等着,保准让它出声!”
日头落坡时,打麦场的麦粒堆成了小山。李木匠抱着修好的收音机回来,外壳用红漆补了补,看着精神多了。他把收音机放在麦堆上,拧开开关——“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播报农业新闻……”清晰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响了!真响了!”巧儿拍着手跳,她从没见过这会说话的铁盒子。周丫凑近听,里面正说今年的麦子收成好,新种子比往年增产三成,惊得她瞪圆了眼睛。
“你看,”赵铁柱笑着对张大爷说,“比当年听的清楚多了。”他抓起把麦粒,往收音机旁撒了点,“让它也沾沾麦香,以后天天在祠堂播报,当个‘新麦神’。”
王奶奶提着篮子来送晚饭,里面是新蒸的麦饼,夹着香椿芽,香得人直咽口水。“快趁热吃,”她给每个人递饼,“这饼里掺了头茬麦的面,甜丝丝的,比红糖还润。”
收音机还在响,播着天气预报,说未来几天都是晴天,适合晒麦。老牛在旁边反刍,石碾子上的麦粒闪着光,远处的麦田在暮色里成了片暗金,和祠堂的灯光连在一起,像条温暖的河。
赵铁柱看着众人——李木匠在教巧儿拧收音机开关,张大爷给老牛喂麦秸,周丫和狗蛋抢最后一块麦饼,陈家媳妇望着麦堆笑,眼角的泪在灯光下闪。他忽然觉得,这打麦场就像个大舞台,老石碾子是鼓,新收音机是喇叭,麦浪是背景,他们都是演员,演着一辈辈传下来的日子。
“听,在说咱这儿呢!”狗蛋突然喊,收音机里果然提到了他们村的丰收事迹,虽然没点名,可谁都知道说的是自家麦场。
欢呼声里,赵铁柱抓起把麦粒,往天上一扬,金雨般的麦粒落在众人头上、肩上,混着笑声、收音机声、石碾子的“咕噜”声,在打麦场漫开,漫过田埂,漫向黑沉沉的夜空——那里,星星正一颗颗亮起来,像撒在天上的麦粒,等着明天的太阳来晒。
巧儿突然指着星空:“娘,你看,星星也在滚麦浪呢!”
陈家媳妇抱着她,往她嘴里塞了块麦饼:“是呢,天上地下,都是咱的粮。”
夜渐深,收音机还在播着新闻,声音不大,却像根线,把新事旧事串在一起,和着麦香,织成了张暖烘烘的网,罩着这打麦场,罩着这踏实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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