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的夏日确是变幻莫测。明明早晨还是倾盆大雨,晌午便云开雨霁,透出烤得炽烈的日光,可还没有持续多久,到了傍晚,天上又是乌云密布。人们生活其中,就好像置身在一场神灵制造的幻梦之中,忽然间龙王呼风唤雨,电闪雷鸣,转瞬间旱魃肆虐,如恢如焚。偶尔还有冰雹阵阵,地动山摇,人们几乎完全无法揣测这些神灵的脾气。
大概也正是这样无常又鲜明的气候,才会造就巴蜀独树一帜的鬼道文化。毕竟面对造化的无常,人们总是难以保持平常心。他们无法相信,在这样的天威面前,人还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而那些能够在造化前保持淡然的人,人们就崇拜他,相信他得到了鬼神的庇佑,继而将他们称之为得道之人。
而这一日的青城山,又是滂沱大雨。
狂风肆虐,柏树摇晃,无数的叶浪来回漫卷,无尽的雨水洗刷山林。此时正是中午,可山色却晦暗如夜,而散气道人范贲着一身青黄蓑衣,头戴遮雨斗笠,在一名道童的引领下,缓步拾阶而上。举目四望,天野一片苍茫。
作为整个天师道当之无愧的圣地,青城山的风景自非寻常洞天能比。毕竟顾名思义,其山林木青翠,四季常青,诸峰环峙,状若城廓,故而得名青城山。如此得天独厚的钟秀山水,天下实属少见,初代天师张道陵也是由衷喜爱此处,才选择在此地飞升尸解。
而随着两百年过去,青城山的风景已经今非昔比。在教徒们持之不懈地改造下,山中已经立起了两座山门,一条细小但又坚固的石道从中延伸开来,在巍峨的山峰中追寻着当年天师的足迹。四座大型道观座落其中,正对应四大神兽。周围同时还立有二十八座祭坛,对应天上的二十八星宿。
但这都不是范贲的去处,他是要抵达这数千级石阶的终点之处,即青城山的山顶——老君观。
一连爬过一个时辰的台阶,范贲的脚步有些沉重,雨水接连不断击打山石的声音,也令他的耳朵略有麻木,好在这青城山的景色,他依旧看之不厌,因为他正越走越高。透过斗笠前连绵不断的雨幕,石笋峰、丈人山、天仙桥、月城湖、天师洞等风景尽收眼底,给人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受。而看见那株由张天师亲手栽植的两百年银杏圣树,又给人一种岁月如刀、人去楼空的沧桑感。
暴雨之中,范贲不禁心生感慨,天地之间,人何其渺小,究竟什么算值得?什么能长久?无人可以回答。
巳时,他终于抵达青城山的山顶,一座三层的八角阁楼屹立在此绝顶之处。三层象征着天地人三才,八角则代表着阴阳八卦,每一层又被分为五个房间,意为五行运转。传闻初代天师张道陵曾在此聆听到天人之音,便自此白昼飞升。而信徒们笃信这个传说,在二代天师张衡的号召下,便修建了这座同时纪念天师与真君的建筑。此处也一度也成为天师任命天监(大祭酒)的场所,继而被称作天监阁。
阁内很静,作为教派中最神圣的圣地,这里寻常并不对信徒开放,仅有极少数人能够出入。范贲自然在此行列,门口的四位道徒向他行礼,他予以还礼,而后脱下湿透了的蓑衣与斗笠,露出其下的道服,询问道:“大祭酒现在何处?”
“天监正在顶层的靖室静修。”
范贲闻言,便换上布履,缓步上楼。几十年的养气功夫,早使得他的脚步轻如蚊呐,尤其是在这哗哗的雨声之中,更是难以察觉。抵达三楼的靖室后,他看见父亲范长生正在靖室中央打坐,一动也不动。双眼半闭半睁,即似昏睡休息,又好似在瞑目沉思。
但范贲知道,父亲是在做养气的清修。他养成这个习惯已有五十余载,上午要打坐三个时辰,下午也要打坐三个时辰,以此平心静气,雷打不动。此时应该还没到时间,于是他便在门口一旁坐下,直到范长生结束功课。
等待良久,范长生依旧端坐如石。这位一百零六岁的老人已经很老了,虽说牙齿还健在,但须眉零落,头发稀疏,即使是所谓的白发苍苍,也不足以形容他的老迈。可听得出来,这位老人的身体还很硬朗,因为他气韵悠长。而他身上还似乎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似乎洞穿了所有事物的本质,以致于好像清风一般,难以捉摸。
半晌后,范长生睁开双眼,他稍稍抬头,打量了范贲片刻,但并没有立即说话。等调整了片刻气息后,他才徐徐开口道:“元和,你今日的脚步重,与往日相较,少了三分静气。”
范贲并不辩驳,他低头回答道:“天监,战事紧急。”
“形势如何?”
“安乐公似乎要越过雒城,在成都与殿下决战,殿下兵力捉襟见肘,希望您能早日出面襄助。”
如今重大的消息面前,范长生依旧稳坐如山,他双手结印活动着,缓缓道:“我不是说过,让他静等结果吗?”
“您这边议事已经拖了一个多月,殿下怕是等不及了,连带得小子也有些急,您到底要不要支持殿下?”
虽然自称小子,但范贲今年也有五十余岁了,他恭敬地看着父亲结束打坐,起身行至窗前,连忙起身至旁将窗户支开,天雨的湿意顿时扑面而来,令两人耳目一新。范长生从此处看了一眼十数里外的都江堰,而后拄着九节杖,徐徐坐到木榻上,道: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这是大道之学,不论别人如何,你我是修道之人,别说是这一件事,就是坠落于万丈悬崖之中,要做到宠辱不惊。”
“是……”面对父亲的养气功夫,范贲自认是望尘莫及,他也早已听惯了,仍旧着急地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面对儿子的疑问,范长生恍若未闻,继而他淡淡地一笑,竟转移话题,说起了另一件事:“你应该知道孙秀吧?”
孙秀之名,谁人不知?虽然从未见过这位东海大祭酒,但对于他的种种事迹,范贲也是久仰大名。只是他却不知,孙秀与此事有何关系,只得垂首道:“小子自然知道,大人有何指教?”
范长生笑了笑,他道:“还记得那是在十五年前,五代天师于龙虎山召见我们四大祭酒时,我见过孙秀一面,也就这一面而已。”
“那一次聚会,是五代天师特地召开的,他在天师府内设坛,说欲要光大正一道,令其大行天下,问我、孙秀、魏华存、郑隐四人,有什么办法,让我们畅所欲言,无所顾忌。呵,那一日,真是记忆犹新!”
这个问题顿时引起了范贲的兴趣,天师与四大天监的谈话,一般是列为绝密,就连他也没有资格参与。不料此时父亲竟主动与他提起,范贲问道:“莫非是出了什么岔子?”
“仅仅是大家意见各不相同罢了。”
范长生又闭上双眼,陷入回忆里:“魏华存的建议,当今是士族的天下,人有乱心,忠孝不存,想要光大我道,须得广结士人,布道于名门之中,结神明之交,授奉道之法,然后可大行天下。”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abxsw.net dingdianshu.com bxwx9.net
kenshu.tw pashuba.com quanshu.la
tlxsw.cc qudushu.net zaidudu.org
duyidu.org baquge.cc kenshuge.cc
qushumi.com xepzw.com 3dllc.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