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陈恢所言,他们天师道能够得以起家,靠得便是治病救人。虽然里面不乏有一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但时间久了,见过的病患多了,对看病疗伤也就颇有一番研究。事实上,从古至今,医与道都是不分家的一门学问。见刘羡提出要求,他当即自告奋勇,要到伤兵营中为伤兵治病疗伤。
陈恢在这方面确实堪称妙手,也不知是救过了多少人,他看病的手法可谓是娴熟至极,无论是内伤还是外伤,还是得了什么小病,他稍作打量后,立刻都有相应的对策。诸如什么配散用药自不必说,最让刘羡大开眼界的是,对待那种已经发脓发胀的腐烂伤口,他能用曼陀罗这种毒药配药引,让病人麻醉之后,然后用烧热的小刀切除烂肉,再用草药敷好。他的动作干净利落,这种治伤手法,实在叫人闻所未闻,当即便有许多人称呼他为神医。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刘羡在一旁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陈恢对于一些病人,并不做过多的治疗,而是在热水上烧一张符箓,令人喝下这碗符水,然后就教他念叨道经。刘羡总结其中的规律,发现这些病人要么是伤情比较严重,要么是极为古怪的偏症。他猜测,陈恢自己也不知真正治疗的办法,便只好用符水来宽慰病人了。
陈恢一连看了三十来名病人,一直到傍晚。结束以后,刘羡对他的态度也大为好转,当夜便留陈恢一起用晚膳。刘羡近来身体不好,饮食也比较清淡,也就吃些豆腐,喝些蛋汤。但招待陈恢的膳食还是用了心的,专门上了一盘炙鹿肉,一盘芸薹与紫苋,以及一壶葡萄酒。
不料陈恢对鹿肉毫不动箸,只一味吃素食,刘羡好奇道:“都功不吃鹿肉吗?”
陈恢笑道:“殿下,我教对鹿肉忌口。”
刘羡这才想起来,麋鹿算是天师道的神兽,他们当然是不吃鹿肉的。一时间颇感尴尬,他连忙让苍头去炖条鱼过来,同时对陈恢道歉道:“是我招待不周,还望祭酒莫怪。”
陈恢摆手道:“殿下,都是小事,我只希望,殿下对于合作一事,能再做斟酌。”
“好啊。”刘羡用手捂住嘴,低咳了两下后,笑道:“若正一道的祭酒都像陈祭酒这般,我又有什么可忧虑的呢?这样吧,等我的病好了,我亲自去往青城山,和诸位祭酒们面谈,你看如何?”
陈恢闻言大喜,若刘羡能亲自去青城山,那确实是减少许多龃龉。不管谈判内容如何,至少刘羡愿意合作的态度表露无遗,这就能够打动很多人。许多事之所以不成,并不在于难堪,而在于无话可说,无言可谈。
想到这里,陈恢自告奋勇道:“既如此,殿下何不让我看看,若只是一般伤寒,我开两副草药,很快就能见效。”
刘羡近来不适得厉害,他亲眼看得陈恢医术高明,自然是欣然应允,颔首道:“那就劳烦陈都功了。”
陈恢由此得以靠近打量刘羡,他第一眼看时还好,但在仔细观察刘羡脸色后,不禁心中一惊,问道:“殿下能否脱去上衣,让我仔细看看?”
刘羡略有些奇怪,但觉得他是医师,医术明显要高过皇甫澹等人,也就没有拒绝。他解开上身的袍服,将赤裸的上身给陈恢观看。
陈恢治过很多伤兵,自然也看过很多疤痕,但像刘羡身上疤痕遍布的躯体,仍是极为少见。粗粗看去,箭伤至少有七处,贯穿伤有三处,还有一些刀剑砍过的划痕,大概也有十余条,令陈恢暗暗佩服。但这不是他在意的地方,他沿着刘羡的伤疤处寻觅片刻,果然在右肩背下方找到一个不大不小的红色疔疮,他心中暗自叫糟。
轻轻按一下这个脓包,刘羡“嘶”了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好半天才缓过来,额头上满是冷汗,他诧异道:“都功按得哪儿?我还从没有这么疼过。”
陈恢勉强笑道:“殿下,不是什么大碍,我给您开三副清毒的方子,或许就能治了。”
说罢,他当即回到桌案,接连写了三张药方,要刘羡早中晚各服一次。刘羡没什么医学功底,他见陈恢面色奇怪,等他走后,便将药方交给皇甫澹等人看,确认没有什么严重的副作用,也就选择收下了。
而另一边,陈恢回到营帐,神色俨然肃穆。他立刻就叫醒了正在昏睡的李阿,不等对方清醒,就低声道:“大事不好!今日我给安乐公看病,不知他在何处吸了瘴气,近日又水土不服,得了伤寒,体内受此一激,旧伤新病纠在一起,竟然生了疽毒!”
李阿的头脑本来还有些昏沉,听闻陈恢此语,吓了一跳,头脑也清醒了,他问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陈恢看了眼左右,确认无人在意后,继续道:“我给安乐公开了三副药方,能够拖延疽发的时间,但我估计,最多也就能拖半年。半年之后,便拖无可拖了,这该怎么办?”
在这个年代,疽毒几乎可以算是一种绝症。要么等病人自己侥幸治愈,要么就只能等死。因为一旦疽发,必然是血流如注,难以遏制,而能够疽发而得生者,往往十不存一。
而听闻刘羡得了疽毒,李阿可谓大喜,他想要放声大笑却又怕引起注意,不得不强憋着笑意道:“哈,上苍佑我!刘羡此贼无民无道,招致天谴了!”
陈恢皱眉道:“慎言!安乐公实乃仁义之君,今日得此大疾,实非百姓之幸,何足可庆?”
李阿也不反驳,他连连击掌,笑言道:“是,是,但刘羡只有半年寿命,几乎是个死人了。那我们为何还留在这里,陪他做戏?还是快些回去,将这个消息告知范天监。不管刘羡如何天才,将来要治理巴蜀的,必然还是成都王啊!”
陈恢哑然,他极不赞成李阿的想法,也为刘羡感到可惜,但在现实面前,李阿的想法无可指责。于是在次日一早,他们便以返教为由拜别刘羡,快马向青城山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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