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这把火,不仅是毁灭证据,更是对他,对所有试图揭开盖子的人的挑衅和恫吓。但眼下,最重要的线索断了,就像一条奔涌的河流突然遇到了悬崖,凭空消失了。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却也有一股倔强的怒火从心底烧起。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让他退缩吗?
他知道,只能从其他方面继续调查了。既然流水的线头被烧断,那就回到源头去。
那天晚上,办公室的同事都走光了,整层楼只剩下他这一盏灯还亮着。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映照着他孤单而坚毅的侧脸。他又把那份厚厚的、李家村上报的补偿名单拿了出来,摊在桌上,台灯的光圈将纸张照得雪白。
这一次,他不再是仅仅寻找明显的错物,而是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看似平静的雪地上寻找最细微的踪迹。他反复核对每个名字、身份证号、户籍地址和补偿金额。那些有疑问的地方,他之前已经用红笔标出过一次。现在,他换了一支更细的蓝黑色钢笔,在那些红圈旁边,写下更详尽的备注。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郑建国就开着他那辆半旧的桑塔纳,驶向了李家村。他没有提前打招呼,他要的就是一次突袭。车子驶入村口,道路两旁是新旧交替的民居,一些老旧的砖瓦房旁边,赫然矗立着几栋贴着光鲜瓷砖的三层小楼,显得有些不协调。而村委会,则是村里最气派的一栋建筑,白色的二层小楼,门前还有一个小广场,飘扬着一面崭新的国旗。
郑建国把车直接停在了村委会大院里,发出清晰的刹车声。他推门下车,一眼就看到了正从楼里走出来的村主任李卫东。
李卫东显然也看到了他,脸上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堆起了满脸热情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哎呀!这不是郑科长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来来来,快屋里坐,外面日头晒。”
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络地伸手想去揽郑建国的肩膀。李卫东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穿着一件polo衫,领子立着,脖子上挂着一条粗大的金链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土皇帝般的掌控感。
郑建国不动声色地侧了半个身子,避开了他过于亲热的动作,只是礼貌性地伸出手与他握了握:“李主任,早。我过来核对一下补偿名单上的一些细节。”
他的语气平淡而公式化,瞬间就给李卫东的热情泼了一盆冷水。
李卫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自然。他引着郑建国进了自己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亲自给他泡了上好的龙井,茶叶在玻璃杯中舒展开来,清香四溢。然后,他又掏出一包“中华”,抽出一根递到郑建国面前。
“郑科长,来,抽一根,提提神。”
郑建国没接烟,甚至连茶杯都没有碰一下。他只是将自己带来的那个厚厚的文件夹,轻轻放在了李卫东那张足以当床睡的红木办公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这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却像一声信号。
“谢谢李主任,我不抽烟。我们还是直接开始吧,时间宝贵。”
李卫东的手悬在半空,有些尴尬。他讪讪地收回烟,自己点上了一根,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遮住了他脸上微妙的表情。“行,行。郑科长是实干派,我们全力配合。”
郑建国打开文件夹,把他熬了一夜整理好的问题清单拿了出来,上面用红蓝两色笔迹标注得密密麻麻。“李主任,我们一项一项来。关于王建军户,名单上显示补偿面积120平,但据我们了解,王建军老人三年前就已过世,其子王大强户籍也已迁出,按规定……”
村主任回答得很流利,几乎是滴水不漏。他一边抽着烟,一边解释说王大强虽然户籍迁走了,但常年回村照顾老人,老宅也是他在翻修,于情于理都应该补偿。他还拿出了一份不知何时准备好的、由几位“村民代表”签字的证明材料。
郑建国没有与他争辩,只是在清单那一项后面冷静地打了个问号,然后继续问下一个。他的节奏不疾不徐,每一个问题都像一颗精准的钉子,敲向那份看似完美的名单。
李卫东一开始还显得游刃有余,但随着问题的深入,他额角开始微微渗出汗珠。当郑建国问到那几个在不同补偿项目下重复出现的名字时,李卫东的眼神终于出现了明显的闪烁。
“……关于这个李铁柱,他在宅基地补偿里有,在青苗补偿里也有,还在一个‘村集体特殊困难补助’里也出现了。我们查了原始台账,这几项补偿的性质和对象要求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同时符合这三项的可能性微乎其乎。李主任,能解释一下吗?”
这一次,李卫东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滚烫的茶水似乎也无法掩盖他内心的焦灼。他避开了郑建国锐利的目光,眼神飘向了窗外,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咳……这个……郑科长,你是知道的,我们村里情况复杂。这个李铁柱啊,家里确实困难,老婆有病,孩子还上学……我们村干部嘛,总得想办法帮衬一把,所以……就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稍微……稍微倾斜了一下。都是为了村民嘛!”
他说得很“诚恳”,甚至带着一丝“为民办事”的委屈。但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敲击桌面的手指也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情绪——他开始紧张了。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新的谎言来圆。而郑建国此刻扮演的,就是一个冷酷的、不断戳破这些谎言的人。
郑建国静静地看着他表演,心里像明镜一样。
从村委会那栋刷着雪白涂料、显得格外扎眼的小楼里出来,郑建国感到一阵轻微的窒息。办公室里弥漫的烟味和李卫东身上那股廉价香水混合着汗水的味道,让他觉得空气都是黏腻的。他没有立刻上车离开,而是信步绕到村子里转了一圈。
李家村的景象很割裂。靠近村委会和主干道的几排,都是崭新的三层小洋楼,外墙贴着亮眼的瓷砖,门口停着不错的轿车,与旁边那些墙皮剥落、屋顶长草的老旧土坯房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富的流油,穷的掉渣,这种景象让郑建国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正是农忙时节,村里的大路上没什么人,田里却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夏日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空气中都带着一股泥土和庄稼被晒透了的暖香。远处的田地里,三三两两的村民正弯着腰插秧,身影在蒸腾的热气中显得有些模糊。
他站在田埂上看了会儿,看着那些重复着古老劳作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李卫东嘴里那些轻飘飘的“政策倾斜”,背后榨取的,正是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的血汗。
这时,有个老汉扛着一把磨得发亮的锄头,从田埂的另一头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老汉年纪约莫六十多岁,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像一块风干的老树皮,额头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一枚硬币。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裤腿高高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腿肚,上面沾满了泥点。
郑建国迎了上去,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递过去:“大叔,歇会儿,抽根烟。”
老汉停下脚步,眯着眼打量了一下郑建国。看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不像村里人,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和好奇。“你是……?”
“我从市里来的,下来看看庄稼长势。”郑建国随口找了个理由,很自然地帮老汉把烟点上。
这朴实的举动似乎打消了老汉的疑虑。他接过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团浓白的烟雾,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哦,城里来的干部啊。庄稼嘛,就那样,老天爷赏饭吃,饿不死也发不了财。”
老汉很健谈,或许是田间劳作过于枯燥,难得有人陪他说话。两人就这么站在田埂上,从今年的雨水聊到化肥的价格。说着说着,老汉的话匣子就打开了,自然而然地提到了村里最近的事。
“……要说发财,还得是人家李卫东他们。咱们这儿前阵子不是搞那个什么……补偿款嘛,城里干部你肯定知道。嘿,那钱发的,真是邪乎!”老汉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讥诮。
郑建国的心猛地一跳,但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听着,像一个纯粹的好奇者。
“邪乎?怎么说?”他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怎么说?”老汉来了劲,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惊天秘密,“就说住村东头那个李老四,人都死了快五年了,坟头草都几尺高了,你猜怎么着?补偿名单上,他家还有一块宅基地呢!钱都被他那个在外地当老板的侄子领走了。还有,村西头的王寡妇,孤儿寡母的,家里房子都快塌了,去申请了好几次,李卫东都说不符合政策,一分钱没有!你说,这事儿邪乎不邪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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