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后半夜落下来的。起初只是零星白点,后来棉絮般涌过来,把整座城市吞进一片沙沙响的寂静里。天蒙蒙亮时,瓦檐和树梢都胖了一圈,青石板路早被抹平,只剩白茫茫一片起伏。卖早点的阿婆推着吱呀作响的三轮车,车斗里的煤炉正吐着白汽,在雪地上烫出串梅花似的脚印。穿红棉袄的小姑娘蹲在巷口,正用树枝逗弄墙根蜷着的黑猫。那团墨色毛球只抬了抬眼皮,尾巴尖不耐烦地扫了扫,扫落两片粘在砖缝里的雪。雪还在下,大片大片粘在姑娘的羊角辫上,她却浑然不觉,只顾着笑——原来黑猫忽然纵身一跃,在雪地上印下朵小小的梅花,又歪歪扭扭追着自己的影子跑远了。远处的钟楼隐在雾霭里,只露出半截灰蒙蒙的尖顶,倒像是谁在宣纸上轻轻晕开了一滴淡墨。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楼顶的风扑面而来。远处的云被风扯成薄纱,近处的空调外机嗡嗡作响,几条旧被子在铁丝上摇晃,阳光的味道混着灰尘,从被角丝丝缕缕地渗出来。风从耳边跑过,撩起额前碎发,又钻进球鞋里,把白色棉袜吹得鼓起来。正午的太阳把楼顶晒得发烫,水泥地裂开细缝,几丛狗尾草从缝隙里探出头,绒毛在风中轻轻颤动。一只灰鸽子落在水箱上,歪着头打量我,扑棱棱飞走时,翅膀扫落一片阳光。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穿过铁丝网的呜咽,像谁在低声哼着被遗忘的歌。晨光漫过窗帘缝隙时,我醒了。
不是自然醒,是被一种钝重的空茫砸醒的。房间很静,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隔着一层水。视线扫过床头柜——青瓷杯里的水还温着,杯沿有圈浅淡的茶渍;旁边压着本翻开的书,书页边缘卷了角,是我喜欢的旧书味道,可那字迹陌生得像别人写的批注。
我坐起身,手指无意识摩挲床单。棉麻的纹理很熟悉,像某种久远的拥抱,可我想不起这拥抱来自谁。墙上的挂历停在三月,红笔圈着个日期,旁边画了个小小的蛋糕。今天吗?谁的生日?
“醒了?”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人端着碗粥,白瓷碗沿飘着热气。是个女人,眉眼很柔和,穿米白色毛衣,袖口沾着点面粉。她走近时,我闻到淡淡的栀子花香,像巷口那家老店的味道。
她把粥放在床头柜,指尖擦过我手背,很暖。“昨晚发烧,睡得沉,现在好些没?”
我张了张嘴,喉咙发紧。想问“你是谁”,想问“这是哪里”,想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可话到嘴边,只变成一句干涩的:“粥……什么味的?”
她笑了,眼角有细纹。“你最爱的南瓜小米粥,加了点桂圆。”她舀起一勺,递到我嘴边,“张嘴。”
我下意识躲开。勺子悬在半空,她的笑淡了些,眼底漫上一层雾。“又忘了?”她轻声问,像在问我,又像在问空气。
我盯着她的手。那双手虎口有浅淡的疤痕,左手无名指戴着枚银戒指,内侧似乎刻着字。我忽然很想看清那字,指尖刚要抬起,她却收回手,把粥碗放在我手里。
“慢慢吃,”她说,转身走向窗台,“薄荷该浇水了,你昨天还念叨呢。”
窗台上的薄荷蔫了,叶子卷成深绿的细筒。我低头看粥碗,米粥稠糯,南瓜的甜香漫上来,舌尖泛起熟悉的暖意。可这暖意落进心里,却像滴进冰窖,瞬间就没了踪迹。
女人背对着我,在给薄荷浇水。阳光落在她发顶,镀了层浅金。我忽然想起什么——好像很多个清晨,都有这样一个背影,在晨光里忙碌,哼着不成调的歌。
可那歌是什么旋律?她是谁?
粥碗在掌心渐渐凉了。我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墙上的挂历,看着那碗忘了是谁喜欢的南瓜粥,只觉得这房间里的一切,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得见轮廓,摸得到温度,却抓不住任何一个名字,一段故事,一丝本该刻进骨血的记忆。
空茫又涌上来,比刚才更沉。我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手腕内侧有颗小小的红痣。这痣……好像也该记得些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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